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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士康流水線上的迷茫:被不斷跳樓困擾的“圍城”【2】

2013年05月07日07:39    來源:新京報    手機看新聞

  機械、壓抑的流水線生活

  凌晨三時,記者的雙腿已經(jīng)失去知覺,機械地從操機臺,不斷打滑,滑向測量間。

  4月23日晚7時30分,廊坊富士康的一個廠房車間,記者和其他三十多名新員工一起,在流水線上通宵作業(yè)。

  進入車間,迎面撲來濃厚的化工氣味,地面上綠色的地板沾滿油漬,走在上面不時打滑。

  操作間機器轟鳴,上百人在數(shù)百臺飛速運轉(zhuǎn)的操機臺前忙碌著。

  工友們站在流水作業(yè)的操作臺前生產(chǎn)一款暢銷手機金屬框架。該框架邊沿被機器切割成薄片,十分鋒利,一不小心就會劃傷手指。

  新員工中,多數(shù)男工被分配在操機臺手持噴槍,經(jīng)老員工簡單指點,開始流水作業(yè);女工則對所生產(chǎn)出的產(chǎn)品精度進行測量,超出誤差范圍的將判定為廢品。

  記者負責對二十余臺機器生產(chǎn)出來的每一個流程產(chǎn)品拿到測量臺測量。然后再拿著流程產(chǎn)品返回測量臺,并反饋給操機臺前的工友。

  記者的這個活兒在不少站在操機臺前作業(yè)的工友眼中“再輕松不過了”,可以來回走動,可以和女工搭話聊天。

  實際上這個工作并不輕松。記者需要將二十多臺機器生產(chǎn)出的每一個產(chǎn)品樣本分別送到距離記者二十余米遠的測量中心。

  “你要跑起來,否則檢測不完,良率會降低!痹谟突牡孛嫔希粋工友向記者叮囑。

  從晚上8點到凌晨11點,二十米遠的“跑道”,記者不間斷跑了三個小時。

  夜晚11點,是吃飯時間。我們在食堂匆匆飯畢,短暫歇息后,又匆匆返回車間。

  從12點到凌晨起,一刻不停地沿著二十米長的跑道來回行走。其間,幾位操機臺工友操機時,閉著眼睛,趁線長不在,休息幾秒鐘。

  凌晨三時,記者的雙腿已經(jīng)失去知覺,機械地從操機臺,不斷打滑,滑向測量間。

  記者的身上星星點點沾著油漬,大腦已空白,重復著機械勞作。

  凌晨四點多,因為良率低,線長將質(zhì)檢人員組合到一起,“昨天的廢品情況30多個,今天是60多個,你們在干什么……”

  “你們是否用心做了,我咋向上面交待”,線長表情痛苦。

  凌晨五點,8小時工作完成。新員工可以休息,老員工則多選擇再延長2個小時,以便賺取加班費。

  機器轟鳴聲中,廠區(qū)領(lǐng)導召集新員工訓話,一個管理人員說,如果對我有意見,可以撥打關(guān)愛熱線,但你們要知道,別人撥打了那么多次,工作人員沒有一次找過我事兒,你們自己掂量。

  無法提供幫助的關(guān)愛熱線

  關(guān)愛熱線告訴想調(diào)崗的王二猛,“你需要自行先和目前的車間溝通,聲明要調(diào)崗;然后找好愿意接收你的車間,聲明愿意接收。”

  王二猛最近幾日情緒低落,經(jīng)常晚上獨自飲酒。

  身材高大、相貌憨厚的河北人王二猛半年前,在河北地方縣政府的鼓勵下,和其他數(shù)十名老鄉(xiāng)一起,坐上政府安排的大巴,來到廊坊富士康園區(qū)。

  這個壯漢,一進入車間,就“經(jīng)常加班加點”。

  他做的是拋光的工作,每天要拋光29筐手機后蓋,一筐36個,累計要拋光千余個。

  辛苦的工作沒有換來管理者的贊許。王二猛說,他的直接上司——線長,尤其看重“良品”,但因多種原因,王二猛所生產(chǎn)的良品率并不高。

  他解釋稱,手機后蓋拋光是流水線上最后一道工序,他無法左右流水線上的其他人——如果手機后蓋的“料”不好,如果承載拋光液的桶不干凈……都會導致良品率降低。

  如果良率低,線長會直接劈頭蓋臉說,“你今晚別回去了,直接面圣吧!蓖醵头Q,這里的“圣上”,是富士康線長的直接領(lǐng)導:一位科長。

  巨大的良品壓力導致王二猛經(jīng)常失眠,甚至靠藥物安神。

  每逢夜班時,最難熬的是凌晨。剛開始,一到凌晨五點,王二猛養(yǎng)成了一個習慣,“偷偷站著睡覺十分鐘!

  最近,王二猛不敢睡覺了。

  一個月前,王二猛去其他車間支援,車間的機器手咔嚓咔嚓上下擺動,凌晨5點左右,一個小伙子操作中打瞌睡,不小心一低頭,機器手猛地抓住頭向下按!拔铱吹剿麧M頭是血……虧得瞬間躲開。不然可能沒命。”

  他當時驚得一身冷汗,瞬間清醒。隨后,他越來越怕上工。

  他厭煩了操機臺上的工作,想換一個環(huán)境。

  在室友的建議下,4月23日晚,他撥打富士康員工關(guān)愛熱線78585(請幫我?guī)臀遥稍兪欠窨梢哉{(diào)崗。

  關(guān)愛人員答復稱,無法提供幫助,“你需要自行先和目前的車間溝通,聲明要調(diào)崗;然后找好愿意接收你的車間,聲明愿意接收……”

  掛了電話,王二猛一臉迷茫。

  4月23日,記者來到心理咨詢中心,稱自己壓力大,“看到工友們陸續(xù)離開,心里難受,并且工友們說像機器人,不知道該怎么調(diào)節(jié)!

  心理咨詢師說:不要在乎別人說什么,而要看自己是否適應環(huán)境,這也是一個相互選擇的過程,你選擇富士康,富士康也要對你做出選擇。

  記者接受心理咨詢期間,熱線響起,廊坊富士康有人跳樓了。

  盡管經(jīng)心理咨詢師及宿管等人的干預挽救了一條生命,但關(guān)于跳樓的話題在富士康一直未曾停歇。

  走進富士康的年輕人

  一些打工者對流水線的枯燥和單調(diào)顯得不以為意,相比之前的漂泊,富士康是他們?nèi)松?guī)劃中,重要的一站

  因為不一樣的緣由,他們的打工軌跡重合到一起——坐到了富士康的流水線前。不過,沒有人愿意在此長干。他們想趁青春流逝前,追逐自己并不宏大的夢想,比如找個對象,比如開個小店。

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。他們的故事與打工、漂泊和富士康有關(guān)。

  16歲那年,出身農(nóng)家的張順地開始在太原扛水泥,扛一袋100斤的水泥爬一層樓賺5毛錢;范振鳴在16歲時離開大山,到縣城一家汽修廠做學徒,中秋節(jié)一個人煮著飯?zhí)栠罂蕖?/p>

  因為不一樣的緣由,他們的打工軌跡在去年的11月1日重合到一起——坐到了富士康的流水線前。這些吃苦慣了的打工者,對流水線的枯燥和單調(diào)顯得不以為意。有人甚至想,有規(guī)律地吃飯、睡覺就是一種幸福。

  不過,少有人愿在此長“干”。他們想趁青春流逝前,追逐自己并不宏大的夢想,比如找個對象,比如開個小店。

  只是想想而已。離開富士康后,沒找到太好出路的張順地回到了建筑工地打工——那是他16歲時的第一份工作。

  打工始于16歲

  來富士康打工,什么人都有,卻“都是些沒出路的人”。張順地覺得,但凡還有點別的辦法,就不會來富士康“遭罪”了。

  28歲的李國春是在去年10月30日的深夜到達太原的。這位原煤礦工人下火車后有些“狼狽”,他口袋里只剩了8塊錢。

  他本來打算到太原后,即刻奔赴富士康報名的,“當天進廠花不了多少錢”。

  深夜已經(jīng)沒有了公交,而8塊錢既不夠打車,更不用提住宿了。他鉆進路邊的網(wǎng)吧,找張椅子瞇了一晚。第二天,他花1塊5上了一個小時的網(wǎng),給遠在四川打工的女朋友留言,“打200塊錢過來”。

  之后,李國春擠公交趕在8點之前到了太原富士康的北一門。這時,28歲的張順地、20歲的范振鳴等人也提著窩了被褥的編織袋,等待進廠。

  他們之前素昧平生,但卻已在打工或者漂泊中走過了很長的一段歲月。

  李國春此前一直在煤礦下井;張順地在一個小鑄造廠待了10年;范振鳴則一直輾轉(zhuǎn)在汽修店和餐館,“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”。

  與他們同行的,有做了幾年小買賣賠本欠下債務的前老板,有在北京擺了十數(shù)載大排檔無以為繼后的返鄉(xiāng)青年,還有原來跟著團伙摸黑從工地順鋼筋的“問題少年”……

  什么人都有,卻“都是些沒出路的人”。張順地覺得,但凡還有點別的辦法,就不會來富士康“遭罪”了。

  在16歲時,也就是2000年前后,張順地走出了呂梁山區(qū)。嗜賭的父親敗光了家里曾一度擁有的寬裕生活,而家中本已貧瘠的土地,也因為政府征用越來越少。打工是生活的唯一出路。

  范振鳴也在大山里度過了自己的中小學時代。辟于山上的地產(chǎn)不了多少糧食。

  近些年來,跑到外面世界去打工漸成了村里青壯年間的風氣。留守村子的只剩下老人和兒童。

  村子以外三四十里是另一幅光景。范振鳴說,那邊有些村子的地下發(fā)現(xiàn)了埋藏較淺的煤礦。煤礦公司給這些村子里的村民每人四五十萬的補償款。范振鳴常;孟胫,自己能被那樣的“幸運餡餅”砸中。

  2008年時,范振鳴離開村子外出打工。第一站是縣城里的小汽修店。

  比起他們,戴著眼鏡的李國春多讀了3年高中。高考時,他的成績離第一志愿山西大學的錄取線差了七八十分。他想再復讀一年,可母親跟他說,托人在煤礦找了份差事,你下井去吧。

  走南闖北的歲月

  那年的中秋節(jié),他和同事蹲在汽修店煮米飯。煮著煮著,米飯煳了。掀鍋看著黑乎乎的米飯,16歲的他眼淚刷地流了下來。

  李國春在煤礦里一待就是五六年。他每天坐1個多小時的小火車下到地下幾百米處,扛幾百斤的機器在巷道里行進。一個月下來,他能拿到五六千,甚至更多的工資。

  李國春覺得這份工作還算不錯。但不幸的是,2011年他走著路,被一輛車撞成骨折。車主賠了他9萬塊錢。

  傷愈后,他沒法干重活,只好在煤礦辦了個停薪留職。那9萬塊錢被他存到存折里,一分錢沒動。對喪失了部分勞動能力的他來說,這9萬塊就是下半輩子的指望。

  2008年奧運會前后,16歲的范振鳴到了縣城一個汽修店做學徒。身高1米62的他每天掄著大錘,一錘一錘地把被撞壞的汽車保險杠或者車殼砸平整。

  活兒很累。瘦小的少年常常感到胳膊麻木。趕上旺季,他還得加班掄錘到很晚。

  兩個月下來,老板扔給他90塊錢。那年的中秋節(jié),他和同村一起出來的“同事”,蹲在汽修店煮米飯。煮著煮著,米飯煳了。掀鍋看著黑乎乎的米飯,16歲的他眼淚刷地流了下來。

  “突然就想家了!狈墩聒Q第一次覺得“還是家里好”。

(責編:李海霞、聶叢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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