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10日,張倩(化名)在朋友圈發(fā)了一個帖子:“隔壁‘大哥’因工作調動要離開北京了。走得匆忙,‘大哥’還被某黑心中介克扣了4個月的房租。剛回家一看,隔壁已經(jīng)換人了。中介迅速找到了兩位新室友,又得重新適應一遍了?赡苌罹褪沁@樣吧,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!
因為年齡最大,在這間合租屋內,剛剛搬走的住客被稱為“大哥”。
合租房里的火藥味
2013年7月,張倩畢業(yè)于北京某高校國際貿(mào)易專業(yè),目前就職于北京一市屬機關。
和絕大多數(shù)在京打拼的青年人一樣,她的居住環(huán)境并不理想。原本兩室一廳的房子,客廳被打了隔斷。南向主臥租給了一對夫妻,張倩選擇了面積較小的北向次臥!安晒獠铧c,但是比主臥便宜幾百塊錢!边@是主要理由。
已經(jīng)選擇離開的“大哥”,原本住在客廳的角落。中介用自制的隔斷圍了一個半封閉的空間,一張床、一張桌子、一把椅子,連同“大哥”,一起被圈在其中。
來自五湖四海的合租者常常會產(chǎn)生各種摩擦:公用廚房和洗手間帶來的不便、水電費均攤引發(fā)的口水戰(zhàn)、“夜貓子”室友大半夜放音樂影響了睡眠……很多時候,張倩都對這幾位合租者充滿無奈。不久前,她剛剛同“大哥”爆發(fā)了一場無言的戰(zhàn)爭。
這次局部沖突的導火索是采暖問題。這套不足80平方米的兩居室并非集體供暖。在冬季漫長而寒冷的北京,自供暖帶來很現(xiàn)實的問題:費用較高,而且要租戶個人承擔。
“粗算下來,如果從早到晚一直開暖氣,每人每月要多掏1000多塊錢。要是晚上回來開,也得多掏400多塊錢!睆堎凰氵^這筆賬,“開著,的確費錢;不開,冷得要死!
作為一個月收入3000元出頭的機關新人,她很心疼這筆開支。不過,室友似乎比她更心疼。于是,一向摳門兒的“大哥”與怕冷的江南姑娘間開始了明爭暗斗。
一個周日上午,張倩在自己的小屋里貼著暖氣包取暖。10分鐘后,暖氣變得溫熱;半小時后,微涼;1個小時后,張倩覺得“我比暖氣還熱”。“開關又被大哥關了!辈榭磿r,她發(fā)現(xiàn)閥門處于關閉狀態(tài),便又打開了暖氣。
午飯過后,寒意再次襲來。張倩再打開。于是,整個下午,你開,我關;你關,我再開。“不記得重復了多少次!彼貞浀。
晚飯時分,倆人同時出現(xiàn)在了廚房。張倩明顯感覺到了“尷尬的氣氛”。因為賭氣,她故意將水龍頭開到最大,目的是“讓摳門兒‘大哥’心疼得牙癢癢”。“大哥”也不示弱,把菜葉子摔在地上,讓有潔癖的張倩很不自在。
“一個好好的周末就這么攪和了。”她說,“這樣的矛盾幾乎隔幾天就會出現(xiàn)。可能在他們眼里,還覺得我是個‘刺兒頭’呢。搬家計劃醞釀了無數(shù)次,但最終泡湯。我和父母商量過,他們說的有道理,再怎么換室友,都會有摩擦,何必瞎折騰呢!
10月的一天,張倩在家洗澡,洗到一半燃氣沒了。后來她用冷水洗完,第二天便發(fā)燒了!胺孔拥乃、電、燃氣卡都在中介那兒,他們忘了充錢!彼f,“真是想吵架都不知道找誰!
更讓她“上火”的是房屋的門鎖!坝幸淮位丶椅夷缅e鑰匙了,居然用辦公室的鑰匙打開了我的房門。我想和室友一起向中介反映問題,結果沒人理我。還有就是窗簾的問題。到現(xiàn)在為止,因為墻上沒打洞,我的房間連窗簾桿都沒有。后來我在墻上貼了一排掛鉤,拉了根繩子,總算把窗簾掛起來了!睆堎徽f。
“挑了半天,還是被中介坑了”
2013年9月初,張倩接到了北京某市屬機關的上班通知。電話里,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:“有沒有集體宿舍?”對方告訴她,沒有分房,沒有集體宿舍,也沒有租房補助。這個答案讓她很失望。當時,她還暫住在同學家里。好友和同學都在六七月入職了,張倩找不到熟悉的人合租。
“正規(guī)中介一般不提供合租房源,而且中介費也很高,所以我只能在各種網(wǎng)站、論壇上找房子。”那幾天,她將能想到的常用網(wǎng)站翻了個遍!拔业牟呗跃褪堑靥菏剿阉鳎覀便宜的好房子。有幾次電話打過去,那邊的人就說,‘你不是早上才問過嗎,怎么又打來了?’找得太多,自己都糊涂了!
最初,她堅持要為自己尋找一套獨立的居所。第一次選中的房子是一套單身公寓。房子很小,只放得下一張床、一張桌子,但是擁有獨立的衛(wèi)生間、廚房,月租1200元。地點位于東五環(huán)外,距離最近的地鐵站步行大約10分鐘。
不過,實地看房后,張倩發(fā)現(xiàn)了很多問題!鞍踩圆缓,公寓里面的人特別雜。要是晚上自己回來,還挺害怕的。而且水電費都是按商用計算,整體費用挺高的!彼f。
這次看房下來,她大概明白了行情!鞍凑瘴业念A算,要想住在地點好、治安好的地方,不太可能租一整套房子。”
雖然極不希望選擇合租,但隨后,張倩還是開始尋找合租信息。她第二次選中的房子位于東四環(huán)外,發(fā)布消息的是二房東。這名二房東從房主手里租下了整套房子,自己住在主臥,次臥出租。“1600元一個月,我覺得價格、地點都不錯!睆堎徽f。
但是看房那天,張倩又打了退堂鼓。剛進門,她便被二房東大聲呵斥“請換鞋”;走進洗手間,后面的人又大喊“別碰我毛巾”;想看看臥室,身后又傳來“別開窗戶,風大”的指令。“相處了幾分鐘,我覺得壓力好大。第一次見面都是這樣的情況,以后住在一個屋檐下肯定難免爭吵!彼J為。
之后看的幾套房子,要么價格便宜房子差;要么地段好裝修好,但嚴重超支;要么性價比整體不錯,但室友很不友善。那一個星期,張倩覺得自己“一直在原地打轉,忙碌卻毫無成果”。“前前后后看了不下10套房子!彼貞浀。
一天晚上,她很失落地撥通了父親的電話。“其實也不知道說什么,就是覺得委屈!彼f,“如果這個時候在家,應該剛吃完飯,和他們一起看電視呢!
張倩是家中的獨生女,在浙江老家,她有一間很寬敞的臥室,從沒想過“在自己家,還要小心翼翼地與別人相處”。
最終,張倩倉促地選擇了現(xiàn)在居住的房子。“當時就是著急了,因為馬上要上班了,還得搬家。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,挑了半天,還是被中介坑了!彼f。
那條房源信息來自某網(wǎng)站。帖子里描述稱:全新房源,月租金1000元,集中供暖、地鐵沿線!翱凑掌,房子確實很新,像剛裝修過的。我覺得價格也合適,就想去看看。”
誰知,見面后,張倩便陷入了被動!胺孔庖幌聺q到1600塊錢。我說,不是說1000塊錢嗎,他們說‘打錯了,就是這個價’。”一旁陪她的同學勸說:“這已經(jīng)是我看過最新、最好的房子了!奔由系谌毂阋肼,張倩急忙交了100元訂金。
搬入這套房子后,問題接踵而來。這套面積不足80平方米的兩居室,張倩是第一名入住者。簽合同時,中介信誓旦旦地說:“放心,我們找的合租戶一定都是女的。客廳不會打隔斷,加上你最多住兩戶!焙芸,新的住戶到來:一戶是住主臥的夫妻;另一戶就是住在客廳隔斷的“大哥”。
為了這個事,張倩不止一次打電話質問中介。但對方說:“這事我們控制不了,人家要租也不能拒絕!
2014年3月,一份《北京青年人才住房狀況調研報告》顯示,在京工作的青年中,居住自有住房的占23.5%,與父母親戚同住占24.3%,租房居住占52.2%。其中,租房者居住狀況相對較差,租房市場侵權現(xiàn)象嚴重。
“違約、侵權是常有的事。租房者沒有任何話語權。你不租,想租的人多的是!睆堎缓芮宄约涸谶@份合約中的地位。
新裝修的房子,油漆味特別大,沒幾天她便感覺眼睛刺痛;第一個周末,她被樓上裝修的轟鳴聲驚醒;小區(qū)還未完工,每天進出,都要穿過一條泥濘的便道;廚房沒有抽油煙機,因為中介說“要等人住滿才給安裝”,所以前兩個星期只能煮面;洗手間里有一臺很臟的二手洗衣機,在洗衣服前,張倩不得不把它先清洗一遍……
“什么情況,客廳‘大哥’的隔板墻居然裂了,裝修質量令人擔憂。”“兩個電梯都停用了?我可是住在17層!”“窗戶壞了,中介到底什么時候來修啊。”……苦中作樂,張倩不時將自己的合租囧事分享到朋友圈!熬尤挥胁簧傩』锇辄c贊!彼{侃,“估計不少人都感同身受!
搬家?買房?回老家?
搬家?這個想法在張倩的腦海中醞釀了無數(shù)次。但是一想到被中介扣下的押金和房租,她便放棄了這個念頭。
買房?這個想法從未出現(xiàn)在她腦海里!爸辽5年內會是這樣!彼f。
單位沒有福利分房,唯一的優(yōu)惠是購房時一次性資助一部分首付!斑@也是從同事那里打聽到的,不知真假,而且據(jù)說補助很少,還得自己出絕大部分!睂τ诠e金貸款,張倩則是一頭霧水,“因為根本沒想過買房,何必了解這些給自己壓力呢?”
北京市住建委網(wǎng)簽數(shù)據(jù)顯示,2014年1月北京市二手住宅成交均價為29502元/平方米。目前,張倩的月收入為3000元出頭。身邊同事告訴她,在機關工作,隨著工齡增長工資會上調,但也別抱太大希望,工作五六年也就拿4000多元。
為什么會當公務員?張倩覺得就和當初選擇這套房子一樣,是迷茫中的決定。
本科畢業(yè),她的第一選擇是攻讀高級翻譯的碩士學位。2013年年初,張倩參加了全國碩士研究生考試。筆試結束,她覺得自己發(fā)揮失常,八成考不上了。
當時,宿舍6個女生嘰嘰喳喳聚在一起對題!皫讉人越說越傷心,都覺得自己肯定要落榜,后來就一窩蜂報考了北京市公務員!睆堎换貞洠斑@個過程中,我壓根兒沒有作決定的感覺,像是被大家推著,迷迷糊糊報了名!
幾乎毫無準備的公務員考試,進展卻很順利!拔沂侨ゴ蜥u油的,結果,‘醬油’居然打上了!彼芤馔。不過,在她的心里,一直有一個首選職業(yè)!白钕胱龅倪是翻譯!
2013年2月,研究生考試筆試成績公布,但分數(shù)線遲遲沒出。張倩將成績和往年分數(shù)線一比較,認定自己落榜了!鞍凑胀甑姆謹(shù),我沒過!
隨后的這段時間,張倩接到了公務員復試通知。此后一個多月,她沒有再碰過翻譯書一次。“因為賭氣,幾本書已經(jīng)被我扔了?烧l知,今年的分數(shù)線降低了,我超過了兩分! 說到這里,她的眼角流露出一絲遺憾。
不過,她已經(jīng)沒有退路。一邊是毫無準備的考研復試,一邊是奮戰(zhàn)了一個多月的公務員考試,她選擇了后者。后來,她總安慰自己:初試只超過分數(shù)線兩分,參加復試也很可能被淘汰。
“當翻譯這兩年肯定沒戲了。公務員入職前要簽協(xié)議,規(guī)定了服務期。這樣做也是為了避免政府人事流動過大。一般服務期都是5年。如果5年內離職,要承擔違約責任,而且以后也不能再考公務員了!彼f。
張倩承認,自己的很多決定都帶著“半推半就的茫然感”,留在北京也是如此。
2013年,她也報名參加了家鄉(xiāng)公務員考試。為什么選擇留在北京?她的答案是:“我也想問自己!痹賳,她會笑笑說:“大學4年在這上的,同學都在這邊,就是不想回去!
她還給出了更具“偶然色彩”的理由。在老家的公務員考試結束后,一位監(jiān)考老師過來問她:“你是在北京上的大學么?”她點點頭!澳沁回來干什么,那邊不是更好?”她無語。
從考場出來,引領考生離開的工作人員和她閑聊:“別回來了,在咱們這么小的城市,碌碌無為的,真沒什么意思。你在大城市待慣了,肯定受不了!
這位領隊異常熱心地向她講述了自己的“無為史”!八嬖V我,工作十來年了,還是科員,提不上去,因為單位的一把手也只是處級干部。小地方機關事務相對較少,想找到忙碌的狀態(tài)都很困難,下午4點多就可以回家了。”張倩說。
這番話嚇住了張倩。她想象中的自己,應該每天穿著光鮮擠進地鐵;在乘車間隙舉著手機頻繁刷屏,生怕漏下一點信息;來不及吃早飯,就隨便買點,繼續(xù)趕路……每個細節(jié)都應該充滿忙碌的氣息。
于是,張倩決定留在北京,F(xiàn)在想想,她覺得這個選擇稍顯草率。曾經(jīng)立志一起當公務員的舍友,一個去了香港留學,兩個去了銀行,兩個去了私企。
“大家的軌跡都不同!彼f,“不過也有相似的,比如剛入職場的待遇都差不多。住房是我們共同面臨的最大問題。”
對于張倩的生存現(xiàn)狀,家鄉(xiāng)父母的意見很明確:5年滿了趕緊回家,或者現(xiàn)在辭職也行。作為家里的獨生女,回老家至少不必擠在一個巴掌大的房間里,深陷于各種瑣碎的矛盾之中?伤謺桓剩盀槭裁催@個逃兵會是我?”
張倩也向身邊同事了解過,在住房問題上,大致分為三類:一類是家在北京,雖然也買不起房,但可以和父母同;一類是家境較好,已經(jīng)擁有了獨立住房;第三類則與她相似,仍然糾結于各類房源和室友之間。
一直以來,分房被視為公務員的最大隱形福利之一。在北京、上海等房價居高不下的地區(qū),這一福利帶來的職業(yè)優(yōu)勢尤其明顯。
然而,1999年,國務院下發(fā)《在京中央和國家機關進一步深化住房制度改革實施方案》,規(guī)定要求“從1998年底起,在京中央機關和國家機關停止住房實物分配,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”。
到目前為止,雖然部分中央國家機關仍可通過經(jīng)濟適用房、集體購買、歷史房源等方式獲得住房,但像張倩這樣的地方基層公務員,幾乎無望享受這項福利。
“通知我入職的人告訴我,肯定要自己租房。而且工資不高,沒有外界傳言的豐厚福利。最大的好處是穩(wěn)定,能拿到本市戶口!彼f,“當時腦子一熱,覺得租房也沒什么。但其實住房是最大的問題,至少要花費一半的收入。有個同學,已經(jīng)在北京成家了。他說自己特別后悔,如果回老家,就不用拿一大半工資養(yǎng)房了。我說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!
2013年12月發(fā)布的《2013年租房市場報告》顯示,在全國36個大中城市中,北京月均租房成本最高,達1479元/月。
每天7點半起床,8點準時上地鐵,9點之前趕到單位;因為是新人,張倩會在上班前完成打水、清掃辦公室等工作;晚上6點下班,便鉆進幾平方米的小屋,在室友使用的間隙做飯、洗漱……這些畫面,和她最初想象的生活狀態(tài)相去甚遠。
談到現(xiàn)實與理想,張倩的臉上再次寫滿茫然,“回去還是留下,這是個問題。”本報記者 駱沙 實習生 楊之光